「先生,请问要鱼还是要饭?」空姐弯着身子,礼貌地问。
沉文仑依然闭着眼睛,双耳戴着听筒,悠然地躺在已靠后的坐椅上,口里仍不停哼着歌儿,对那空姐的说话全然没听进耳里.
坐在一旁的李志贤看见,探过头来,向那名空姐道:「给他鱼餐吧,我也是。」
空中小姐将两份鱼餐挨次放到二人跟前,志贤把手肘用力碰撞文仑一下,文仑方回神过来,张开了眼睛,茫然地望向志贤,一边拿下耳筒,一边问道:「甚么事?」
志贤摇了摇手上的餐刀,文仑才明白过来,望见身前的餐点,指着一块黑黝黝的东西问道:「这是甚么?」
「鳗鱼。」志贤说毕,张开嘴巴,把一块鳗鱼纳入口中。
「是你给我拿主意?」文仑眉头紧聚,显得一脸不满。
志贤点点头,再也没有理会他,继续吃着餐盘上的美食。
文仑立时睁大眼睛,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旋即探头四处张望,打算找寻空中小姐。志贤慢悠悠的说道:「你不用找了,刚才那个空姐说,饭餐只剩下鳗鱼,其他都没有了,你便将就点吧!」
「叫我怎能将就,你最清楚不过,我一生人最怕是吃鱼!」
「你不要吗?」志贤侧起头来盯着他问,手里的叉子同时伸到他的鳗鱼上,老实不客气的叉到自己盘子来,文仑只张着嘴巴瞪住他,却没有阻止。
「那……我现在吃甚么?」文仑的五官已聚成一块。
「你瞎了吗?眼前不是还有牛油面包么?将就点吧!」
「将就,将就。就只晓得这两个字,你可有想过我的肚子!」文仑努脣胀嘴,无奈地拿起面包,一脸不满地加着牛油。
「上机前我和津本叔叔通过电话,他说今晚会为咱们接风,到时你吃他一个翻天覆地便是。」志贤微微一笑。
文仑咬着面包道:「我有命捱到晚上再说!」脑子里却想起一件事,接着道:「虽然今次我二人要留在日本两年,可是日本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人海茫茫,要到哪里找你母亲!」
志贤耸耸肩膀,有点无奈道:「我也不知道,但我会尽力去找。」
「话说回来,不知为甚么,我总觉得津本一定知道你母亲的下落,只是他不说出来而已。」
志贤听见,马上停下动作,怔怔的望向他:「你怎会有这种感觉?」
「只是直觉,但我的直觉向来都很灵验。」
「靠!去你的。」志贤斜睨他一眼:「要是你的直觉这样厉害,就不会有饭不吃,现在要来捱肚子了。」
「甚么……你这个混蛋……」文仑登时明白他这句说话的意思,已知是着了他的道儿,正想发作,刚巧有个空姐在旁边走过,文仑一手把住她,吓得那名空姐惊唿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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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氏集团,总部设于香港,是个国际性的大财团,业务包罗万有,地产、酒店、百货、贸易等等,范围之广,在亚州地区可列入十大企业之内。
志贤是李氏财团始创人李展濠之子,他与沉文仑自小学时期便已认识,一直到大学毕业,二人由同学变成好友,再由好友变成生死之交,他们兴趣相投,同进同出,可谓无所不谈。而文仑自小便常在李家走动,他与志贤的家人,自然相当熟悉。
两人今年刚踏出大学,随即进入李氏集团工作。
碰巧今年夏天,李氏集团与日本第一大饮食集团「东丸商社」签了合约,获得香港、大陆、台湾的经营权,打算在这三个地区开设上百间饮食连锁店。
然而,在合约上的规定,每个购入经营权者,在形象、装饰、管理、服务等,必须要和日本连锁店相同,还要派员亲自到日本实习两年,使能熟习掌握经营管理的概要。
志贤和文仑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,内在里都存有一股日本热,中学时期,二人业已开始藉着暑假,多次往日本游玩,平日在夜间也学习日文,其目的就只有一个,便是方便看日本漫画、明星杂志、影碟等而已。
当二人得知要派员到日本实习这个消息后,便由志贤出面,向父亲提出往日本实习的要求。
没想到事情相当顺利,志贤才开口,李展濠便马上答应了,却附有一个条件,就是要志贤在这实习期间,务必把他同父异母的母亲找回来。
原来在十多年前,李展濠因工作关系,经常到日本工作,给他认识了一位美丽女子,她是个台湾侨胞,在日本任职小学教师,名叫骆贵芳。
后来,骆贵芳与他生了一个女儿,岂料二人的事情,却被李展濠的髮妻知道,便是志贤的母亲。他母亲得知此事后,一气之下,便闹到日本去,最终,骆贵芳为了不愿拆散李展濠的家庭,便忍痛带着女儿稍稍离开李展濠,从此便失去这对母女的消息。
当年,李展濠曾委託私家侦探寻人,几年过去,始终如泥牛入海,至今仍音讯全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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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伦和志贤离开机场海关,推着行李车来到成田机场大堂,便看见一张两尺来高,约三尺阔的大纸牌,上面写着二人的名字,由一个矮矮胖胖的小个子双手高举着。
二人见着,相顾一笑,便向那矮个子走去。
当他们来到那人跟前,却见矮子抬起头来,交替望望二人,再望望那张纸牌,志贤用那带点生涩的日文道:「我便是李志贤,他是沉文仑。」
「哦……对不起!」那人立即放下纸牌,身子向前直弯了下去,躬身道:「李部长、沉部长,本人是下木洋一,是津本社长遣我来接待两位部长,请多多指教。」
看见下木洋一躬身成九十度角,二人那曾见过这等礼数,再听见称唿他们为部长,霎时煳涂起来,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。
下木没等二人说话,紧接着开口道:「行李交给我好了,接送两位部长的车子已经准备好,请跟我这边来。」
两人跟随推着行李车的下木,离开机场大堂,来到候车间,直走到一辆白色丰田房车前,一名身穿白衣的司机早已站在车旁,看见三人到来,立即打开后座车门,礼貌地招唿二人上车。
下木将行李放进车尾箱后,坐到前面助手席。转眼间,车子已离开成田机场,走上高速公路,迳往东京方向驶去。
经过个多钟的车程,车子已经进入东京区,穿过行人如浪、熙来攘往的市中心,车子转左驶进文京区,却是一个住宅区,沿路十分幽雅清静,的是个好地方。
下木转过头来,向二人说道:「津本社长已经为两位租下了房子,不用几分钟车程便会到达。」
文仑问道:「这里似乎距离市中心很远,外出会方便吗?」
「这里是足立区西新井,从两位部长的住宅走数分钟,就可以到达公车站,乘公车约十五分钟车程,便可到达山手线的日暮里站,交通也十分方便。」
文仑点了点头,再没吭声。数分钟后,车子已驶进一条横街,来到一栋两层高的小房子前停下。
「已经到了,两位部长请下车。」下木回过头来向二人道。
下车后,二人不约而同抬起眼睛,看着这栋白色的小房子,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,两旁却种着红红白白不知名的小花,再看四周环境,全都是平房民居,路上寂无一人,异常清幽僻静。
下木提着行李,徐步走向屋前大门,掏出钥匙开了门,把行李放在玄关,再将手上的钥匙交给志贤,说道:「津本社长已在新宿饭店富味月订了晚饭,两位不妨先休息一会,晚上七时我会再前来接送两位。」
「麻烦下木先生。」志贤将钥匙放入口袋。
待得下木离去,二人走进屋子,仔细打量屋内的环境,果然十分精緻清爽。接近玄关,是个西式的客厅,有着两张白色真皮长沙发,中间放了一个茶几,靠墙处是一个矮柜,上面放了电视、音响和一些摆饰物。客厅的另一边,便是饭厅,六人用的餐桌,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厨房,设备相当整全。
正当志贤回过身来,文仑已不知所踪,忽听得从二楼传来急遽的脚步声,即见文仑快步走了下来,在玄关提起自己的行李,向志贤道:「你呆在这里干么?快点收拾行李吧。」甩下一句说话,便匆匆上楼去了。
不多久,志贤已提着旅行箱走上二楼,只见一条走廊通往四个房间,当中的房间门正大开着,门外还放了一对鞋子,想必是文仑在房间里面了。志贤将手上的行李放在走廊,朝那房间走去。
才踏进房间,志贤不由眼前一亮。房间很宽敞,全是和式摆设,地上铺着榻榻米,左边一行入墙衣柜,文仑正蹲在衣柜前挂着衣衫。
「咦!相当不错的房间,我还没住过和式睡房呢。」
文仑笑道:「你有的是金子银子,要住和室还不容易,回家后把你自己房间重新装饰一番,不是可以了么. 」
志贤脱去鞋子,放在门口外,走到一张屏门前,一手拉开,原来是一个浴室,摇头笑道:「美中不足,美中不足,要是和式浴室就更妙了。」
「有浴室就足够了,管它是西式还是和式,我长到这么大一个人,还不曾住过有浴室的房间!可不同你,光是房里的浴室,就大过我家的厅子。」
志贤笑了笑:「我也该去收拾收拾了。」说完走出房间。
不到一分钟,志贤的叫骂声已传到房间来,人也接着跑进来:「不公平,外面这两个房间不但细小,还没有浴室!来,老规矩。」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日币:「你要字还是图案?」
「两样都不要,我只要这房间,谁叫你这个大少爷迟迟不上来,况且你生下来就高床软枕,今次来到日本,都应该让老朋友享下福吧。」
志贤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心里虽有点不甘,还是把硬币放回口袋里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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富味月位于新宿大饭店七楼,是一间高级和食店。
文仑、志贤由身穿和服的女招待带领到一间和室,并向二人道:「津本先生早已在房间等候两位。」二人看见门外写着「春樱厅」三个字,便向那女招待点下头。
春樱厅是个宽敞的和室,屏门一打开,便即看见一位两鬓斑白,年约五十的中年人,兀自迎着笑脸,与二人道:「你们都来了,快这边坐。」
文仑看见此人,暗地想道:「没想到津本身为社长,竟然是这样年轻。」
津本是李家的常客,他每次到香港,必会到访李家,志贤当然和他相当熟悉,但津本和文仑却是首次见面。
二人坐下后,志贤便和二人介绍一番。
津本望向文仑,见他身材健硕魁伟,脸庞却异常清秀俊朗,一脸正气,不由得对他产生几分好感,微笑着与他道:「我早就听志贤说起你,只是一直无缘见面。」
文仑礼貌地一笑:「今天麻烦了津本先生,实在不好意思。」
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,我和志贤父亲是老朋友,客气的说话就不用说了。对了,我就倚老卖老,叫你文仑可以吗?」
「当然可以,津本先生是我们长辈,又是我们的上司,何须和我们客气。」
津本点头一笑:「对了,有一件事我感到很奇怪,你二人的日文怎会这么好?据我所知,你们学习日文才是近年间的事,短短时日,能够有这个成就,实在不简单。」
志贤搔头笑道:「津本伯伯说笑了,勉强应付还可以,实说不上好。」
津本摇头道:「在一个外国人来说,已经很不错了。」
彼此寒暄一会,津本吩咐上菜。一会儿工夫,长型的和式矮几上,每人面前都放上一碟美食,碟上盛着才得一二米釐厚,外层黝黑带刺,内层雪白晶亮的东西。
只听津本笑着道:「两位贤侄,尝试一下这「虎豚」皮,肉质极是爽口,但以我个人喜好,还是喜欢吃皮多过吃肉。」
文仑听得双眼发獃. 对他来说,自小对「鱼」这种生物早就无缘,不知为何,食物上只要带一点点鱼腥味,他便会产生想吐的感觉。
然而,他看见津本诚意拳拳,言语恳切,如何说也不能拂人家美意。
志贤将脑袋凑近他,用广东话低声道:「将就点吧,不要扫人家兴致。」
在津本跟前,文仑确实不敢肆言,只得苦笑一下,敛声屏气,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。
文仑强颜含笑,持着筷子把虎豚皮送入口中,不咬不嚼,更不敢别味,几经艰难,终于咕噜一声,硬生生吞进肚子去。文仑松了一口大气,心想:「大难终于过去了!」
岂料思念未落,随之而来的,马上又叫他眼前一黑。
穿着华丽和服的女招待,开始在几面上摆上十多盘和食。津本一副馋涎欲滴的表情,娓娓笑道:「说到河豚,除了肝脏有毒外,每一部份都能吃。说到肝脏之毒,只消四十克,便能毒死五万六千人。」
「好厉害的毒,今次不会有鱼肝吧?」志贤瞪大眼睛,凝视着眼前的东西。
「你既然害怕,不吃是了。」津本笑着说。
文仑指着那一碟碟的东西,问道:「这十多碟是甚么名堂?摆放得挺讲究。」
津本道:「这是河豚全餐,一共有十品。」便开始每样介绍:「这是白灼葱丝冷盘、皮、肉刺身、精子刺身、鱼脑、鱼肝、烤鱼春、烤鱼排骨、炸鱼、河豚生窝及粥。志贤既然害怕吃鱼肝,可以不吃,但文仑你就不可错过呀,因为肝脏是最好吃的。」
文仑早就听得胃部抽筋,而志贤那句「将就」,又在他耳畔响起。
今晚除了河豚外,还有白灼鱼精子热清酒,整杯乳白色,发出浓郁的香味。
文仑在心中喊苦不迭:「噢……我的天,连酒都是鱼。」
三人边吃边聊,渐渐开始进入正题。津本道:「今次你们二人来东丸实习,我已安排了部长一职给你们,相当于你们机构的经理级,但只是副部长而已,在该部门里,总部长是你们的上师。」
「我已从下木先生口中知道,当时听见他称唿我们为部长,真是感到很愕然。」志贤接着说道:「津本伯伯,其实我二人只是来日本实习,不是应该从最低层开始做吗?」
津本摇了摇头,放下手上的筷子,说道:「为何我会安排你们在领导阶层里工作,这一切其实不是我个人的安排,而是东丸商社的规矩。东丸因何要这样做,其中有两大理由。第一是,一般从海外机构到东丸实习的员工,其本身的职位,一定不会太低,我们又怎能安排他们在低下层工作呢。第二个理由,前来东丸的实习员工,若不是身在领导层就职,是很难了解公司内部的管理状况。你们要学的,不是低下层工作,而是实习如何管控市场和业务,这才是你们最主要学习的。」
二人点头认可,津本又道:「在这段期间,一切员工条例,你们都与东丸其他职员相同,同样要遵守执行,薪金亦由东丸来支付。」
接着又是一些有关职务上的话题,说说谈谈,不觉间又过了一小时。
离开富味月时,志贤向津本问道:「我有一事想问津本伯伯,听我父亲说,你曾经是我异母的好朋友,今次父亲遣派我来日本,除了实习外,还有一件事要我办,就是要我找寻异母。津本伯伯,不知你可有我异母的消息?」
津本先是眉头一紧,接着摇头道:「我也接到你父亲的电邮,而且已委託了私家侦探帮忙,要是有消息,我会马上通知你。」
「那就有劳了!对了,津本伯伯可有我异母的照片?」
津本摇头道:「这个真是对不起,连你父亲都没有,我又怎可能会有。」
志贤想想也对,亦只好作罢。
下木驾车将二人送回新西井住所,文仑才踏脚入屋,便把心里的怨气全爆发出来:「这个津本敢情是存心戏弄我,这么多东西不去吃,偏要吃什么河豚鬼餐,还好有日本芥末救回我一命,不致当场吐出来。」
「津本又不知晓你不吃鱼,怎能说他有心戏弄。」志贤仰身倒卧在沙发上,语调轻松道:「但平心而论,这个河豚餐倒是不错。够风味,够特别,找日再去吃个痛快。」
文仑瞧他这副扇凉翅儿的模样,不由得心头起火,怒目一瞪,盯住他骂道:「我终于明白了,原来又是你,肯定是你从中搅鬼,要津本安排这个河豚夜宴。现在越想越对了,若不是这样,又怎会如此对你口味!」
志贤听后,侧起头沉思一会,徐徐颔首道:「给你这样一说,我记起来了,好像前年曾经和津本说过。但没想到,津本的记心会这么好,还记得我当时的说话。」
「你……」文仑登时气得攥拳踢脚,在厅子踱来踱去。
「刚才见你的筷子只是东一点,西一点,却不见你夹东西,看你还没吃饱吧?」志贤伸了个懒腰,慢条斯理问道。
「还用说,你不说还可,一说我肚子又打鼓了。对!看看冰箱有甚么东西祭五脏庙。」说罢,迳往厨间走去。打开冰箱,里面竟然空空如也,不禁垂头丧气,摸摸肚皮,竟「咕」的一声,又响起来。
「你不用找了,我中午早就看过,冰箱里甚么都没有。」志贤从沙发站起身来:「瞧在老朋友份上。这样吧,我请你出外吃如何?祭过五脏庙,顺便买些饮品零食回来。」
「总算你还有点儿良心。」文仑沉思一会,马上想到好点子,连忙说道:「既然你卖单,我也无须和你悭囊。好吧,我想去『美侬屋』吃马肉火锅。」
「唷……你倒懂得吃。」志贤点一点腕表:「但你看看现在几点钟,还记得上一次吧,『美侬屋』晚上八时便关门了。」
文仑搔搔头,又给他想到好去处:「我们到新宿去,吃完东西还可以玩游戏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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