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饭过后,我和孙倩来到排练的厂房,大刘、陆游他们都已经到了。
这段时间乐队一直在排练,每天都练,练得很辛苦,这都是因为大刘,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了一次圣诞节在朝阳商业广场演出的机会,这次演出是商家联合会组织的,我们主要是为了配合一个名叫女神之恋的婚庆公司所作的宣传活动,听说还有报酬,这将是乐队成立以来破天荒的一件大事了。我们都郑重其事,精心准备。整个乐队为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,出现了神速的进步,大刘激情澎湃,陆游鼓点准确,方单由癫狂痴醉,一切都和谐了,我也沉浸其中,精神得到了涤荡。
宁静而愉悦的心情让我灵感迸发,我写了一首新歌,歌的名字是《我的女神》我不看诗,却谱曲,写歌词,那歌词就像是一首诗,其中一段这样的:爱我吧,女神/ 用你的高贵/ 抚平我媚俗的躁动/ 以你非人间的美丽/ 飞渡我/ 站在喧嚣耀眼人生的中央/ 一手从地平线下拉出太阳/ 一手伸向云端/ 摇下如雨的玫瑰花瓣。
歌词写得矫情夸张,却正迎合我的心境。陆游说我恋爱了,每次练这首歌时,我都柔情四射。我不置可否,其实我自己知道,什么都没有。没有恋爱,没有爱,只是我期许的一种状态。
不怎么喜欢说话的方单,告诉我这歌写得很有水平,一曲之动听让人过耳难忘。我只是笑笑。婚庆公司想用一千块钱把这歌买下来,作为他们婚庆店面的专用歌曲,被我拒绝了,我说除了这首其他的你们随便拿去,他们也说除了这首其他的他们不要,事情以谈不拢收场。
今晚是排练的最后一个晚上,明晚将去现场彩排一次,后天就该上场了,几个小丑将在N市最繁华的商业广场粉墨登场,或许打动人心,或许接受臭鸡蛋,无论怎样都令人期待。
厂房外的天空黑漆漆的,煳着厚纸的窗户破了几个大洞,垂败的纸条被风刮得索索直响,几个人就这么唱着跳着,仿佛都没有那么兴奋过。赵丽也很兴奋,不时的为我们添茶倒水,只有孙倩有些兴致寡然,学校的活动她无法缺席,每当练到我的新歌时,她嘴角就冷冷的直抽,冷眼旁观的看着我。我装作什么都看不见,只顾自己唱得欢。
第二天很快就来到了。我在工作台忙完一些杂事,把这个月来外出维修的票据去财务室给报了。从财务室出来,我看到郭铭从方静的办公室走出来,正在把门关上,里面传来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,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门板上。他来这里干嘛呢?郭铭也看到了我,我走了上去,说道:「你怎么在这里?」
「我过来办点事,刚见过你们方经理。」
郭铭说道,「哎呀,这女人真是的?」
「找她什么事啊,看你这一头汗水。」
我说道,和郭铭并排一起往外走去。
「先别说了,让我喘口气。有空吗?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。」
郭铭说道。
「好啊,楼下有个咖啡厅,我们去坐坐?」
我说道。
郭铭没有异议,我和他很快到咖啡厅落了座。郭铭一身黑色的西服很挺括,脸上有些倦意,精神劲头不是很足,这对于生活一向安排得一丝不苟的他来说,是不多见的。
「最近很忙啊?怎么看你都没有精神的。」
我问道。
「没什么?事情是不多,只是有点不顺心,有些烦心事。」
郭铭说道。
「哦。那你今天找我们方经理干什么啊?」
我看他神色有些黯然,没有顺着话题继续问。
「是你们方经理离婚的事,我今天是来发律师函的。」
郭铭说道,「你们方经理就要离婚了。」
「离婚?」
「是啊。他丈夫想跟她离婚,方静不愿意,这不找到了我们事务所,要我们为他处理离婚的事情,我受了委托,今天就过来给方静发律师函的。」
「那么方静和他老公是要离婚定了?」
「也没那么容易。看方静是什么态度了,如果她也愿意,事情就好办了。如果她不愿意,从他老公坚决的态度来看,最后会上法院,到时候法院怎么判就怎么判了。离婚的案子就是麻烦。」
郭铭说道,「刚才我去方静办公室,她见到律师函,整个人都愤怒了,差点没把我从办公室里打出来。」
「你们方经理可是脾气够大的啊,我又不是他老公,没道理把气往我身上撒吧,还好我跑得快,要不她桌面的东西可是砸在我脑袋上了。」
郭铭喝了一口咖啡说道,好像有些惊魂未定。
「对于女人来说结了婚没有几个想着要离婚的,俗话说,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。女人天生是很容易认命的。夫妻平时小吵小闹是正常,但闹到动手,最后要离婚,那就是两个人根本过不下去了。对于离婚,女人受到的伤害往往比男人大。」
我说道,「方静也许很难过吧,她这个样子,可以理解,你别往心里去。」
随后,我和郭铭又闲聊了几句,在这过程中郭铭有些欲言又止。其实我们都想从对方身上知道一些东西,但是碍于情面都不主动提起。后来,还是郭铭忍不住了,他说道:「赵波啊,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开口,但我真的很想知道,不知道能不能问你一些事情?」
我知道他要问什么,但我还是装作不在乎的说道:「我跟你谁是谁啊,有什么尽管问吧。」
「那天,你和许幽兰去白镜湖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?」
郭铭盯着我,一字一句的说道,「能告诉我吗?」
「你和许幽兰不是很好的朋友吗?你应该去问她。」
「我问过了,她说没发生什么事。但我不相信真的没事发生。」
「那就是没什么事了。她既然都说没事了,你就应该相信她。」
「不,一定有别的事发生了。这段时间以来,她好像变了个人一样,以前我和她关系很亲密,但自从那天以后,我发觉她和以前不一样了。有些时候还故意的躲着我,脾气也大了不少,弄得我莫名其妙,我都不知道究竟怎么了。」
郭铭有些郁闷的说道。
「我和她从小玩到大,关系一直很好,我妈也老是盼望着能让许幽兰成为我们家的媳妇,我也很喜欢她,我一直都在想,我和她定下关系,那是顺理成章的事,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,这段时间我曾经有意无意的暗示过一些,得到的都是她的躲闪的回答,和她的关系不进反退。你说说,这到底是怎么了?」
郭铭有些痛苦的看着我说道。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喝了一口咖啡,沉默了一会,然后说道:「也许她喜欢上了别人呢?」
「不可能。幽兰她谈得来的朋友没有几个,男的就更少了。很多比我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围着她转,但她一个都没看上眼,还想出各种办法把他们玩的团团转,也没见她跟谁好上啊。」
郭铭说着,眼睛望着隔壁空空如也的位置,好像在努力搜索着我所说的可能性。
「只是……虽然我相信她,但……事情是不是这样,我无法确定。这段时间我也有些怀疑。我不应该怀疑,我怎么能怀疑她呢?她是那样的美好,她不会的,一定不会的。她不能这样……」
郭铭有些语无伦次。
「你很在乎她跟别人怎么样吗?如果她真的有别人了呢?或者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,你会怎么样呢?」
我说道。
郭铭低头沉默,几口喝完了那杯咖啡,拿起咖啡壶自己倒满了,又喝了一口,抬起头来,有些激动的说道:「我不知道。但我会努力争取,我不会就这样放手了,即使对方是比我还优秀百倍万倍,我都不会退缩的。无论是谁我都要争取到最后。」
郭铭的回答让我不无欣赏,也为自己感到不安。我和他是好朋友,如今却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,虽然算起来他在前,我在后,我跟许幽兰八字还没一撇,他却已经走了很远。我是龟,他是兔,而且这兔子多半还不会半途瞌睡。但我还是自作主张的把郭铭当成了一个平面上的对手,尽管我不知道现在这样的状况,我和他是否已经真的是对手了,因为除了那一晚,我和许幽兰根本就没开始过。
我和郭铭闷头喝了几口咖啡。我想到了方静,想到了她不幸的婚姻,想到了她被自己的婚姻弄得惨兮兮的情形,而这一切只源于一层膜。我不想许幽兰因为那一晚,因为我的原因,而重蹈覆辙。无论许幽兰最后的那个人是不是我,无论她以后跟谁,以后的归宿怎样,我都真心希望她幸福。我有些难受,又有些迷惘,转了几个念头,我最后还是决定对郭铭透露点什么吧。
我看着郭铭,说道:「郭铭,我很欣赏你的勇气。我也有问题要问你,在我问你之前,我希望你能够保持冷静。」
郭铭喝了一口咖啡,平复了一下心情,说道:「我很冷静,你说吧。」
「我想问你,如果许幽兰已非完璧,你还会像现在喜欢她吗?」
我看着郭铭,缓缓的说道。
郭铭猛的吃了一惊,他盯着我,希望能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,他有些激动,面色沉了下去,太阳穴的青筋暴了上来,薄薄的咖啡杯被他大力的捏在手里,几乎就要被捏碎的样子。但良好的涵养,让他压抑住了想质问我的冲动,「赵波,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。但这次以后,我不希望你再说这样的话来侮辱幽兰。你既然问到了,我就告诉你,我不在乎是假的,但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去责怪幽兰,或者责怪谁,这世界太多诱惑了,谁都有可能犯错的时候。如果在婚前幽兰有了这样的事,我不会怪她。我会更爱她,更疼她。」
郭铭严肃的说着,目光里透出一丝凌厉。
他继续说道:「在我眼中,女人不是玩物,不是任男人随随便便摆布的对象。为什么很多男人喜欢处女?除了对处女那一份未曾受人染指的憧憬外,还不是认为处女才能更好的按照男人的意愿,随心所欲的去摆布,去改造,想让她们变成淑女就变成淑女,想让她们变成荡妇就变成荡妇。处女情结,贞操观念只是男人单方面的欲望,却不公平的强加给女性而已。」
「难道女人就应该是男人欲望的牺牲品吗?男人可以花天酒地,始乱终弃,女人就应该从一而终,独守空房?男人难道就应该是钻石,女人就应该是棉花?
钻石掉到污泥里,擦擦还是钻石,棉花掉到污泥里再怎么擦都不再洁白如新?
你说,这对女人来说公平吗?去他妈的见鬼的处女吧。」
很少说脏话的郭铭竟然冒出了一句脏话,随着他的激动,手上的咖啡一抖,泼出的咖啡把桌布弄湿了一片。我拿过餐巾纸帮他擦干净,示意他不要激动。我把郭铭的杯子倒满,郭铭喝了几口,总算平静了下来。
「不要激动,我只是说如果。你这样说,有这样的想法,我想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的。真的,我希望你心想事成。」
我说这话的时候,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违心,很虚伪,只觉得内心很矛盾,一颗心就像掉在沼泽里,怎么挣扎也浮不起来。
「真的是这样的吗?」
郭铭有些厌恶盯着我。他站了起来,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干了,对我说道,「但无论如何,那些都不重要。」
说完,他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伟人头,转身离去了。
我和郭铭的谈话,很不甚欢。郭铭应该从话里察觉到了什么,但他选择了逃避,选择了不再追问,维持着我和他之间的某种平衡。他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失望,也许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。